第一千四百六十四章 回归
琥珀之剑 by 绯炎
2018-6-14 10:18
短暂的骚乱之后,帐篷内重新恢复了平静。风之宝珠的出现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希望,就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这一切,但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是玛莎大人对于她子民的庇佑,或许战争的胜利并非是不可期的。众人的心中镇定了一些,奈尔·费舍尔提问道:“那么最后一把剑是?”
“自然之剑。”
“我们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把剑吗,我是说赶在黄昏之龙与头狼埃希斯之前?”
“关于自然圣剑。”布兰多开口答道:“自然的权杖与圣剑之魂如我之前所描述过的,在元素疆界外与停滞之界已分别入手,而圣剑本身此刻应当正在卢比克。”
大圣座瓦拉问道:“卢比克,是那个沙漠王国吗?”
“正是,守墓人世代看守着那把剑,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这一点,但两位朋友信誓旦旦向我们保证过他们一定会带回那把剑,我相信他们。”布兰多想起了阿德妮与那奎尔,他们应当已经在前往埃鲁因的路上了吧。
人们一阵骚动,矮人王卡里芬开口问道:“那怎么说来,岂不是七把剑已经齐聚了?”
连所罗门都显得有些惊讶。每个人都下定了决心要去找到这七把圣剑,但他们却没想到惊喜来得如此之快,看到布兰多颔首默认时,帐篷内的几人看这位炎之王阁下的目光多了一丝什么——那是七把圣剑的主人,那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包括矮人王卡里芬与巫师之王所罗门在内,众人都齐齐起身,向着这个方向欠了欠身,既是为沃恩德,也是为了玛莎予以的权柄。
布兰多一言不发。
计划已经定下,会议便走到了尽头——
离开时天色已近黎明。黑洞洞的营地内,远远的只有寥寥几展风灯在黑暗中摇曳,东方的天空最后一粒星辰正沉入地平线下,天空已经隐隐发青,夜晚的风穿过曼克托尔的荒野,呼呼作响,带着临近秋暮的寒意,寒风之中只有安蒂缇娜与德尔菲恩两人等候,她们远远地看到布兰多,幕僚小姐先一步迎了上来,而宰相千金则笑意盎然地跟在后面。
“不是叫你先去休息么?”布兰多有点心痛地看着自己的幕僚小姐,一想到她可能在寒风之中站了一夜瑟瑟发抖的样子,他便脱下外套盖在安蒂缇娜身上。德尔菲恩在一旁用巧笑倩然地用眼神示意他——“我呢?”,但被布兰多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安蒂缇娜用手紧紧地抓住领主大人的大衣,或许是因为温度回升的原因,脸有点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一扑一扑,映着曦光的眼神中有了些柔意:“本来是回去了,可横竖也睡不着,半夜收到了一份报告,便又回来了。”
“她呢?”布兰多示意了一下那位穿了一身厚厚的貂毛大衣笑吟吟的宰相千金。
“德尔菲恩小姐她刚刚才到。”安蒂缇娜照实答道。
德尔菲恩笑着偏了偏头,倒也不以为意。
布兰多虽然早料到如此,这个女人最喜欢装可怜,要是安蒂缇娜不在,她肯定又要假装自己在这里站了一夜了。不过看到后者脸被吹得有些发白的样子,他心中也微微有些柔软,不管怎么说,对方至少来了,不是么?
他从浮悬天球之中又拿出了一件外套,也依样画葫芦盖在德尔菲恩身上,宰相千金眉眼带情地嗔了他一眼,搞得布兰多心头一荡。
三人在黑暗中前行,只剩下脚下沙沙的脚步声,一时间谁也没主动开口说话,仿佛在享受着这难以言喻的一时寂静;人们常说在沉默时,更能够感受到他人的内心,布兰多心中此刻仿佛就有这样的感受,他能听到安蒂缇娜与德尔菲恩两颗纤细而娇柔的心脏富有节奏的搏动,一位略微有些快,一位却平缓而悠长,那仿佛是两位性格不同少女无声的话语,向他倾述着什么。
他不知道安蒂缇娜与德尔菲恩是否有与他相同的感受,但幕僚小姐与宰相千金都一言不发,像是同样细细品味着这一刻的安宁。
直到一串脚步声从后面传来,那沉重的步子又呆着猫科动物的轻柔,布兰多便知道是谁追了上来。“布兰多先生!”奈尔·费舍尔在后面喊道,当他看清布兰多身边的两个人时,这个大男人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停了下来:“对不起,炎之王阁下,打搅你们了……”
布兰多转过身去看着这位狮人王子,安蒂缇娜与德尔菲恩也同样随他驻足。奈尔·费舍尔提个高大,甚至比布兰多还要高出一头来,但布兰多在注视对方时,却始终能保持平时,狮人王子甚至还会感到自己低对方一头。
“在私下的时候。”布兰多笑了笑:“你叫我布兰多也无妨,其实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奈尔·费舍尔点了点头,一个漂亮的女孩从后面走了出来——她好奇地看了德尔菲恩一眼,然后静静地握住狮人王子的手。
“找我有什么事吗,奈尔王子?”布兰多同样有点儿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那个少女,对方似乎是个克鲁兹人,但怎么会和这位狮人王子在一起的——两人看起来还是情侣的关系,有那么点儿美女与野兽的视觉冲击力。
不过奈尔王子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是比较符合人类的审美的,尤其是魁梧的体态,纵使是那张狮子的面孔,也充满了刚毅的英俊。它有一颗像是绿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内里充满了英勇果敢的色彩,再加上它的身份与实力,引得人类少女倾心倒也并不十分奇怪。
但在布兰多面前,这位英勇果敢的狮人王子却有些踌蹴,仿佛是个少年一样。它曾经看不起这个出身于埃鲁因人的炎之王阁下,比起克鲁兹人,埃鲁因人似乎还要更加软弱一些,这个陈朽的王国能有什么英雄人物呢?
但大地之剑改变了一切。
那并不仅仅是力量的强大,而是胸襟的广阔,而至于这位炎之王阁下的实力,足以斩杀一位恶魔之王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另外加以赘述。强大而不傲慢,这是近乎于先贤的品质了,他继承的圣剑奥德菲斯,并非是仅仅继承了炎之王吉尔特的传承,更是同样的睿智与富有远见。
这样的英雄,才真正令人心折。
此刻的奈尔·费舍尔,早已对布兰多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一时间似乎有些走神,往日勇敢无畏的狮人勇士,竟然结结巴巴说不出口来,直到它身边的女孩握了一下它的手,这位狮人王子才反应了过来。
它仅剩下的一只眼睛里,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炎之王阁下。”奈尔·费舍尔大声说道:“我是来为了那时候的无礼而道歉的,您是一位真正的英雄,我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羞愧。”
布兰多微微一愣,没料到这位狮人王子回如此郑重其事地重提旧事。
“那时候的事,其实我也没有在意。”
“我知道您没有在意,可这些话若是我不说出来,我想我会后悔一辈子。”狮人王子坚定地说道:“我只是想要正视自己的内心,炎之王阁下,真正的勇敢是应当无惧于自我的内心的——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像你这样的英雄!”
布兰多有了些兴趣。
他见过许多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人,但这些人中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内心强大,甚至包括白银女王在内。他们中的有些人将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视为坚定,将鲁莽横行与滥用力量视为勇气,但这些人却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一个不能承担起责任的人,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王者的。
但什么又是英雄呢?
他问道:“你认为什么是英雄呢,奈尔王子。”
“英雄,自然是能够在绝境之中力挽狂澜,拯救一切的那个人,就如同您,炎之王阁下。他一定是要闪耀于历史之中,为后人们所铭记——宛若夜空之中的星辰,辉泽千古。”狮人王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布兰多摇了摇头:“我却并不那么认为。”
奈尔·费舍尔张大嘴巴望着他。
“没关系,那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布兰多却笑了起来:“无论如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你心目之中的英雄。”
狮人王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狮人王子的背影没入黑暗之中。
安蒂缇娜轻声问道:“什么是领主大人认为的英雄呢?”听了这个问题,一旁的德尔菲恩也好奇地看着这个方向,她美丽的脸庞在路旁风灯的光芒下一明一暗,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少有的疑惑的光辉。
“并没有什么英雄,安蒂缇娜。”布兰多答道。
“没有英雄?”安蒂缇娜一愣。
但对安蒂缇娜的第二个问题,布兰多却选择了沉默不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换了一个话题道:“那个女孩是谁?”
“斯提克公爵的女儿。”德尔菲恩开口道,并好奇地看着布兰多:“她可是不逊色于我的美人儿,头脑也是如此,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来?”
“只是有些好奇。”布兰多答道:“我看她好像认识你的样子。”
宰相千金掩口轻笑:“她可是视我为眼中钉,自然认识我。”
布兰多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中对于贵族小姐们的圈子有了个初步的认识——像是法伊娜与德尔菲恩之间的关系,那的确是在这个圈子内比较罕见的。或许也只有表面刁蛮但实际与世无争的梅霍托芬小公主,才能接受得了宰相千金这个心计百出的“挚友”罢。
说起来,这一次德尔菲恩又把可怜的法伊娜利用了一道,而后者好像到现在还不知情。把他推上炎之王这个位置,德尔菲恩只是提议,但在克鲁兹贵族眼中法伊娜才是从头到尾的策划者,同时也是计划的实施人,恐怕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这背后还有一位宰相千金在推波助澜。
但可惜的是,认识到这一点的人要么不会说,要么就是德尔菲恩的父兄亲人,比如说那位老宰相大人。这位宰相千金就这么轻易地将自己隐藏在幕后,一手策划了这场改变克鲁兹——甚至是改变整个沃恩德历史的大戏。
“以后别让法伊娜再沾染政治了。”想到这一点,布兰多忍不住说道:“你知道她不适合作这个,这一次是事出有因,但已经让她在贵族中引起了不满了。”
“怎么,心痛了?”德尔菲恩笑道。
布兰多再瞪了她一眼。
他沉默了下来,不再去理会这位宰相千金,谨防后者得寸进尺。他知道自己的幕僚小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其实对于这位宰相千金是十分有芥蒂的,好在德尔菲恩自己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从不轻易越线。
她就像是一个有些特殊的局外人,始终游离于瓦尔哈拉这个体系之外,但又不会离得太远——事实上是越来越近了,连格里菲因公主与芙蕾雅偶尔都开始接受她的存在,甚至与她讨论一些关于王国内部的事务。好在布兰多此刻身兼帝国皇帝之位,德尔菲恩作为他的身边人,亦是得到了包括老尼德文宰相与大圣座瓦拉在内的帝国高层的默认,不至于名不正言不顺。
过了一会儿,布兰多又问道:“关于那份报告,是什么报告?”
紧紧裹着他的大衣的安蒂缇娜抬起头来,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然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去,回答道:“是女巫们的报告。”
布兰多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关于那个计划也开始实施了么?”
“嗯。”幕僚小姐点了点头:“因为布加人的一力支持,所以虽然有些异议,但反应并不太大,比我们事先预计得好了很多。或许两三年之后,就能看到初步的成效,只是很多人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
布兰多叹了一口气,天边已隐约浮现出一线白隙,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晨辉,目光显得有些悠远。
“只不过是为了事前准备罢了。”
“准备?”安蒂缇娜问道:“准备什么呢,我们与黄昏之龙的一战会用到这些?”
“不,是为了下一个时代而准备。”
“下一个时代……?”安蒂缇娜一时竟怔住了,她伫立了片刻,发现布兰多已经走到了前面,才连忙追了上去。她不知道如何评判自己此刻的心绪,或许有些愕然,但又有些欣喜,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就像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当人们还在当下茫然而失措,甚至是绝望之刻,只有这个男人坚定地相信着未来。
事实证明了他的正确。
那么这一次呢?
下一个时代,又是怎么样的呢?她忽然有些羡慕起来,因为人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见到那个时代的来临,毫无疑问,许多人会在这样一场战争之中死去,成为无名的丰碑——或许可以为后人的景仰,但也可能与凡世的历史一样化为虚无与尘埃。
只有他仍旧坚信着。
安蒂缇娜追了上去,少有地开口追问:“那么领主大人,下一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呢?”
布兰多沉默了片刻,对二人说道:“或许那是一个凡人的时代,那个时代或许与现在会有很多的不同,但人们说不定会记住你,安蒂缇娜。”
“我?”
“你的作品。”布兰多忽然回过头问道:“已经成功了吧?”
“啊!”幕僚小姐惊讶地低叫了一声,她眼睛里一下竟布满了薄薄的水汽,她可能从来也没想到喜悦竟然会这么简单直接地占满自己的心灵,就如同她没有想到,原来布兰多从来也没有忘记。
那是她的理想与兴趣所在,用魔法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
就算从未和外人提起过这一点,但埃鲁因的事务对于她来说其实不过是对于领主大人的一种责任,而只有这个微小的梦想,才是她全心全意所爱着的一切,不但继承着她的梦境,更继承着她对于家人的思念。
“只……只是一点小小的成功,但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几十次实验中,也只有这一次偶然而已。”幕僚小姐竟头一次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姑娘一样回答道。
引得两人身后的德尔菲恩有些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布兰多摇了摇头:“没有成功会是偶然的,它虽然还很简陋,但却为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
安蒂缇娜的脸都红了起来。
并不是害羞,而是因为感到太过羞耻。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作品会有这样的历史地位,这句话若不是由布兰多说出来,实在是会引人发笑,在这一领域,在作为大师的哈泽尔人的面前,她区区一个初窥门径的埃鲁因人发明了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又怎么敢说改变了历史呢?
这实在一种贻笑大方的宣言。
但她却并不知道,布兰多并不是预测未来,而是笃定地看到了那一切——对于埃鲁因,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一刻意味着什么。或许几十年之后,人们就会认识到雨燕之年的十月,对于沃恩德的历史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那是关于一枚灰水晶的故事。
这一年的后半叶,在沃恩德中部的许多地方,一个影响更加深远的计划开始实施了。
一批新兴的学院在圣奥索尔、埃鲁因、银湾与大平原地区设立起来,当来自各地的平民学生涌入这些学院时,却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新老师将是来自于布诺松的十二支女巫,或者是来自于哈泽尔高原之上的智慧之民。
霜降之月的第一天。
雪还未在四境之野落下,这是布兰多留在曼克托尔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他再一次见到了法恩赞骑士团的大团长。这位大团长两鬓已经悄然生出了银丝,仿佛象征着法恩赞人这一年内所经历的风霜,他走过了几千里的行程,此刻才刚刚从大平原之上回到曼克托尔。
“辛苦了。”面对这位大团长时,布兰多也不得不说了一句:“法恩赞现在如何了?”
“一切都还好,感谢大平原上众国的帮助,我们在那里重建了圣堂。”法恩赞骑士团的大团长答道:“帝国正在逐渐恢复元气,虽然这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但我想或许到明年年初,我们就能重新加入这场战争了。”
“那刚刚好赶得上这场战争的收尾。”布兰多点了点头:“有法恩赞与艾尔兰塔的加入,这场战争的胜算也提高了不少。”
他停了停。
然后看着对方。
布兰多知道这位大团长绝对不会是专程前来找自己寒暄的,哪怕自己现在的身份非凡,可以说是这个神圣同盟名义上的统帅。但那也只是名义上而已,何况早在和会开始之前,法恩赞人就一直向他释放善意,不止是这位大团长,至高审判骑士团与神圣光明骑士团也不止一次来找过他了。
但他却还没搞清楚法恩赞人究竟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法恩赞骑士团的大团长看了一眼一旁的所罗门,那位身高异于常人,一脸严肃的巫师之王点了点头。
“炎之王阁下,有人想要见见你。”
……
“泰斯特——”
布兰多在那顶昏暗的帐篷之中见到那个骨瘦如柴、气若游丝的人时,对方正躺在一张行军床上,浑浊的眼神中似乎还蕴着最后一丝微光,他面颊削瘦而苍白,仿佛随时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但却像是一种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但布兰多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或许因为是布拉格斯地下拍卖场中的那生死一战令人太印象深刻。
那个手提细剑面带自得的贵族剑士,一步步逼近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而正是在那生死的边缘,他选择了旅法师的道路。或者可以说,从那一刻起,他便选择了一直持续到今天这一刻的道路。
蓦然回首,仿佛昨日重现。
而两人的再一次相遇,同样要追溯到布拉格斯,在那昏暗胡同之中孤立的房舍的后院。那时两人匆匆一别之后,没想到再一次相遇,竟然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正如同布兰多认出了泰斯特,泰斯特也认出了这个来自于布契的年轻人。
他的眼睛像是两团鬼火一样亮了起来,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但还是在一名骑士的搀扶之下,他才勉力完成了这个动作。
泰斯特重重地喘息着看着布兰多。
布兰多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太习惯对方直勾勾的眼神。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信标呢?”泰斯特却声音沙哑地问道。
“信标?”
“那些石片。”泰斯特每说一句话仿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但他还是坚持而清晰地表述了自己的意思:“你知道的,安蒂缇娜的父亲。”
布兰多心中蓦然一惊。
但泰斯特子爵已先一步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拿出了一片石片,放在了床边的矮柜上,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布兰多。那石片,灰褐色,微微有些扁平,在布兰多看来,如何能够不熟悉?
“这就是最后一片。”泰斯特有气无力地答道:“牧树人将它们带去了法恩赞,现在,它回来了……”
……
布兰多点了点头,在黑暗中但他也可以清晰地视物,双手小心翼翼地将五块石片在桌面上彼此契合在一起。而当这几枚普普通通的石片第一次被放在一起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黑暗中出现了一团急剧扩散的荧光。
组合在一起的石片们悬浮了起来,竟形成了一块沙盘,沙盘上镌刻着山川河流的走向,还有青绿色的森林,那是一片陌生的土地,但又令人感到有些眼熟。哈鲁泽在桌子边上轻轻吸了一口气,银色的眸子里倒映着黑暗中的那团光,他小声惊叹道:“埃鲁因!”
“确切的说,是某个时代的埃鲁因。”布兰多指向让德内尔的方向说道:“这里还是一个湖泊,瓦伦登还是一片海湾,这至少是死霜森林形成的年代之前的埃鲁因。”
“看信风之环!”
“是瓦尔哈拉吗!”亚鲁塔问道。
“不,那是世界树。”布兰多忽然想起在信风之环内见过的那棵参天巨木。
法恩赞骑士团的大团长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信标。”所罗门答道:“这就是安蒂缇娜小姐的父亲所毕生寻找那件东西,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无名的英雄为之而牺牲,所幸的是他们所做的一切让这枚信标又回到了我们的手中。”
“它是……?”
“通往终焉王座的地图。”
一片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声音,矮人王卡里芬几度拿起自己的战锤,而又放下,显得有些激动难耐——那毕竟是凡世唯一的希望。
而黑暗中,安蒂缇娜默默地站在一旁,眸子深处倒映着这团荧光,她手有些苍白,紧紧绞着自己的衣角。布兰多看了她一眼,问道:“没事吗?”
幕僚小姐摇了摇头。
“不用勉强自己,安蒂缇娜。”
“我很好,领主大人,谢谢您的关心。”
其他人认出这位英雄的后人,各自起身,向她行礼。安蒂缇娜一言不发,但眼中闪动着沉沉的亮光,因为这就是她父亲所做的一切,抛弃了妻女,甚至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但这一刻她心中竟隐约为那个男人感到骄傲。
荧荧的光芒从沙盘上升起,最后形成七道光柱,七道光柱悬浮在埃鲁因的上空。布兰多注视着那些光柱,蓦然之间回忆起了一些什么,那是林中的麋鹿,散发着圣白的光辉,它骄傲地昂着头,站在月下注视着他们与难民们。
“那是雄鹿丘陵。”
芙蕾雅眼中同样闪动着明亮的光辉,她抬起头来激动地说道:“布兰多,我记得我们去过那个地方!”
布兰多点了点头。
金炎之眠,妖精乡,圣者之遗——
……
哗啦,哗啦,迷雾中传来散疏的脚步声。几个人影分开茫茫的雾气,从身上的装束来看这些人应当是来自于卡拉苏的高地骑士,但高地骑士已经接受整编成为王国新南方军团的一部分,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很少会离开驻地,又怎么会到数百里之外的布契来呢?
“在这里!”忽然之间有人喊道。
峡谷中的雾气已经消散了许多,山丘之上那棵孤零零的金苹果树,仍旧伫立于乱石之中。当看到那棵树时,骑士们都兴奋起来——这是五年以来雄鹿丘陵圣者之遗的第一次重现,而它和炎之王陛下的描述中果然一无二致。
他们对比着山丘上那棵孤零零的树,沿着地图上所描述的方位前进,没多时便看到两块交错在一起的巨岩。看到这里,骑士们皆露出了然的目光,依次矮身钻入巨岩下方。他们来到巨岩的另一面——山壁上一人高的位置,留下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孔洞——五年的光阴也没在孔洞上留下任何印记,甚至连擦痕都还光鲜如新,仿佛一切还停留在阿洛兹亲手射出箭的那一刻。
然而岁月流逝,当年曾经过这里的四人而今也早已改变。一个懵懂想要改变这个王国的年轻人、一个来自于布契乡下的乡野少女、一位刁蛮任性不愿意承担责任的金龙公主、一位沉默寡言仿佛与世无争的银龙少女。那维系于枝头的妖精果实,传说之中的纯金苹果,仿佛经过数人之手,真正改变了每一个人的命运。
只不过那些历史的秘密,而今也已隐藏于茫茫的迷雾之下。
骑士们看也不看那处箭痕一眼,径自向前走去,没多久,便有人在前面发出一声欢呼。前面的骑士停下来搬开散乱的碎石,露出下面一个方形的铁盒——他们打开盒子,便看到了沉睡其中的石板。
为首的骑士只看了那石板一眼,立刻重新关上盒子,回身对所有人说道:“东西已经找到了,马上去通知炎之王陛下。”
来自雄鹿丘陵的传讯穿越了崇山与密林,通过一个又一个节点,沿着夏布利的群山,翻过格拉哈尔山脉,化作一段魔法的符号,最后飘入敏泰平原南方的冷杉堡,从一扇窗户之中,钻入一枚安置在金属平台上的深红色的棱形水晶内。
水晶变得明亮了起来,片刻之后,便有一只纤细的手将它拿了起来。
尼玫西丝静静地看着水晶柱中明暗不一的神秘符号,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尼玫西丝,什么地方的传讯?”女骑士放下水晶,回过头去看着不远处书桌边上那张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庞,心中微微有些温柔之意。
“圣者之遗在雄鹿丘陵再现了。”她古板的声音答道:“高地骑士们找到了那个东西,这是通知布兰多先生的传讯……姐姐。”
“是炎之王陛下。”
尼玫西丝撇了撇嘴。
她心中对于给予了她真正新生的那个男人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他信守承诺,让她终于可以获得自由——真正的自由,而不再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在她最深层梦境之中的那个梦魇,在此一刻终于从未了过去,偶尔午夜梦醒之时,她甚至会怔怔地流下泪水。
但那并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不敢置信的喜极而泣。
可是不知为何,女骑士小姐总不愿意在率先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尤其是在自己的另一面,白葭的面前。她收起情绪,看了看自己名义上的“姐姐”。
白葭微微一笑,对小姑娘的心思心知肚明。
她摇了摇头,白皙的面颊下一直延伸到脖子的位置是一道血色的花纹,映衬着午后温暖的阳光,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龙血池的力量在塑造这具身体时也不可避免地留下了魔力与生命的印记,这些遍布她身体上的纹身,不仅仅只是强化了她的力量,更让她成为了一位比过去那个时代更加强大的魔法师。
一位真正拥有了龙血血统的弦魔法师,而就在不久之前,阿洛兹便已经相当正式地邀请她加入龙族了。
“要通知安培瑟尔吗?”尼玫西丝问道。
“通知安培瑟尔吧。”白葭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文件:“那里的发掘,也应当进入尾声了。”
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横亘于安培瑟尔的南门之外。
坑下叮当作响,数不清的脚手架将整个发掘现场包围起来,而一座座圣殿的轮廓,已经在岩层之下清晰可见了。一队队民夫正将挖掘出来的泥土通过倾斜的走道送到地面上,半年下来早已堆积成山。莱丝梅卡站在哈鲁泽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这座港口拥有其特殊的意义,因为这就是她获得新生的地方。
她默默地看了一眼埃鲁因年幼的国王陛下,眼神中满是温柔的神色,而在她身边,卡雅默默地握住了自己挚友的手。
大坑下忽然传来一声欢呼。
一把散发着熠熠青辉的圣剑正从坑底冉冉升起,布兰多站在淤泥之中,抬头仰视着苍穹圣剑,当圣剑上升到最顶端时,放置它的剑座忽然左右裂开来,露出中间的一块古朴的石板。
茜默默地双手捧起那石板,来到他身边。
“谢谢你,茜。”
山民少女微微一笑。
布兰多接过那块石板,用手轻轻抚摸着石板面上奇特的文字,内心中却微微有些失神。这是第三块,自从摸清楚了那五块石片中所蕴含的秘密以来,两年来人们已经先后在燕堡、信风之环与安培瑟尔此地发掘出三块石板——这些石板他并不陌生。
在很早很早以前,人们发现在埃鲁因境内的圣者之遗中有这样一类石板,当人们将这些石板带出圣者之遗时,它们便会自动从其所有者的背包之中消失不见。无论人们用哪一种手段,将它放在携物指环之中,次元洞中还是在浮悬天球之中,最终它都会离开而去,回到它原本所在的地方。
因为这样的原因,人们将这些石板称之为圣者之遗中理想化的一部分,认为它就像是一个规则的具现,而正是因为这枚石板,才导致了圣者之遗的出现。
但这个解释,并不能解释为什么这样的石板只在埃鲁因出现。
但现在,布兰多终于才解开了这个谜题。
它们并非是圣者之遗理想化的一部分,而是整个沃恩德的基石,是这个世界理想化的一部分。它们的位置不仅仅是被固定在物质界,而是被固定于整个Tiamat的法则之上,因此无论运用现世的任何手段,都绝对不可能带着这些石板。因为凡人们的一切力量都来自于Tiamat的法则,你无法用法则来对抗法则本身。
除了七把圣剑之外。
七把圣剑,便是通向世界基石的钥匙。
而当布兰多将这些石板彼此放在一起之时,也终于明白了它们真正乃是什么东西。石板彼此能沟通迥异的空间与时间,复杂的法则之线在其所蕴涵的空间之中穿梭扭曲,形成一个并不逊色于沃恩德本身的法则网络,如果说七把圣剑只不过是王冠的基座,那么这七枚石板彼此所契合而成的球体,就是一顶真正璀璨的王冠。
而这个王冠,代表着一扇门。
布兰多知道它为什么是门,因为在一段很久远的记忆之中,他不止一次见过类似的东西。
在风暴止息之山开启之前。
在地之息的庞大地宫开启之前。
在世界之环开启之前。
在狼之王座开启之前。
那是岁月之准,是时间的尽头,世界副本。
但开启那些世界事件的法则的钥匙,与他手中的这个东西相比,简陋得不值一提,简直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劣质品。而只有这一把钥匙,贵重得仿佛是整个世界,当他将之托在手上时,也能感受到它的独一无二。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终焉的王座在什么地方,原来他早就曾经到过那里,当时那如同流沙一般的副本金门之上传来的恐怖威压,让他却步于前。但他现在可以肯定,那扇门后面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空间,正如玛莎所言,埃鲁因的地下,埋藏着一个无比巨大的秘密。
否则它无法解释,为何七枚Tiamat法则的基石,会被埋藏在这个小小的地方。
两年是一段漫长的时光——
从圣白狮鹫之年到春晓之年,凡人们倾其所能在战场上创造了一切可能的奇迹,四大圣殿的联军在克鲁兹人曾经败亡的地方击败了晶簇大军,并一举光复了鲁施塔。而在南方,矮人、埃鲁因、娜迦与狮人的大军也已深入圣白平原,在哈泽尔人舰队的帮助之下,开始向斗篷海湾进攻。
克鲁兹帝国光复在即,哈泽尔高原似乎也近在眼前,虽然人类沦陷了阿尔卡什以北的大片土地,但瓦尔哈拉与巴贝尔一南一北两座要塞之间,文明与秩序却建立起了一片幅员辽阔的“庇护所”。
人们将之称之为圣域,以寓意未来的希望所在。
而可以想象在并不遥远的将来,这片土地将成为人类对抗黄昏的最后土壤,它就像是一片崭新的、由凡人所创造的祝福之地,孕育着整个大陆的明天。在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之中,许多名字消失了,路德维格公爵战死于长青走廊,法伊娜的父亲——梅霍托芬大公则如同历史上一样病逝于圣白狮鹫之年的末尾,法恩赞人也失去了他们至高审判骑士团的大团长,那一个个历史上曾经著名的名字后面,是更多的无名英雄,但每一个英雄身后,都有更多的星辰升起。
玛达拉的众多将星如同历史上一样开始闪耀,克鲁兹人的年轻一代也一一登上历史的舞台,在一场场战争之中玛格达尔公主替代她的祖父成为了银湾地区的英雄与主导者,而芙蕾雅女武神的名号早已在南线响彻圣白之野,与之对相应的是托尼格尔人与瓦尔哈拉的威名,还有白狮军团的赫赫传奇。
不过让布兰多会心一笑的是,战场上偶尔还流传着关于福莎公主的传闻,很多人都想知道这位来自于埃鲁因的小公主究竟是何方神圣,相比他的学生正因此而感到焦头烂额。
而与这些新生一代的英雄相比,一直留在埃鲁因的他,圣白会议以来的名声渐渐消散了。人们甚至渐渐遗忘了有这么一位炎之王的存在,一些人认为布兰多缔造了这个神圣的同盟,但他也仅仅只是为秩序力量的这一步作出了应有的贡献而已。
虽然许多知道真相的人都为此忿忿不平,所罗门也亲自过问过他的意思,但布兰多对此却并不以为意。
“如果凡人的时代即将到来,沃恩德是否还会需要一位救世主呢?”
对于这个回答,所罗门默然不语地看了他一眼。
他认真地答道:“但人们不会忘记英雄。”
可布兰多明白,对于未来来说,遗忘也并非不是一种选择。
他拿起石板,向前走去。
茜手持天青之枪,默默地看着领主大人的背影。她并不是一个喜欢寻根问底的人,但领主大人却变得越来越沉默,笑容仿佛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上失去了,他总是皱着眉头思考着一些什么,常常一个人看着天边出神,半天半天地发呆,虽然他自己还未察觉出异常,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明显地感受到了这样的变化。
她还记得芙蕾雅小姐离开埃鲁因之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可她怎么能够干涉领主大人的决定呢,无论布兰多想要做什么,她都只会默默地选择跟随于他的背影之后。
茜握紧了长枪,快步追了上去。
当她靠近自己的领主大人时,布兰多少有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茜看到领主大人的眼神,一下竟怔住了,那对浅褐色的眸子里竟有些淡淡的惋惜,那是她所从未见过的神色。
“领、领主大人?”
“茜,灰狼佣兵团还好吗?”
“大家都很好,这两年来埃鲁因还算平和,我们也只是满世界在寻找圣者之遗和石板而已,没遇上什么麻烦。”
“那就好。”布兰多答道:“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够有美好的希望,尤其是你,茜。”
茜停了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他。
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少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段话:
“在您身边,我就会幸福。”
春晓之年的和风,正吹拂过这座港口城市,五年的光阴,也难以消弭战争的阴影。
但在这片曾经沦为废墟的土地之上,土壤之中名为生命的幼苗正在生根发芽,家园毁灭而又重建,在大陆之上的许多地方,这样的场景正在一幕幕上演。许许多多的工匠、学者与黑魔法师们从各个学院之中走出,开始投身于各条战线之上,从各个方面支撑着文明的这场终极之战。
虽然在法恩赞北方与亡月之海,那场最后之战的阴云正在步步逼近,但每个人心中都饱含希望。或许许许多多生命将会在这场战争之中逝去,但只要文明的尖塔仍旧屹立不倒,残存的火种终究会薪火相传下去,等到重新燎原的那一刻。
布兰多注视着遥远而蔚蓝的海湾,一边从骑士手上接过一封信件。
仿佛这么许多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能够以欣赏的姿态注视着安培瑟尔的美景,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世界啊,能够来到这里并留下印记,是他一生当中最大的幸运。他深爱与此,这里有他所有的理想与信念,他为此付出一切,也绝不会后悔。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照人,布兰多眯起眼睛,或许这就是他心中的至美。
风吹得信纸哗哗作响。
“夏尔回来了,茜。”他轻声说道。
……